韩愈对《易经》情由独衷

新华网 2013-01-26 06:48 史月梅 浏览
韩愈《易经》情由独衷之内容提要 本文以韩愈《进学解》里“《易》奇而法”这句断语为切入点,结合其文学创作与文学理论,界定他所谓的《易》“奇”有什么具体含义,再看看他是如何

    韩愈《易经》情由独衷之内容提要 本文以韩愈《进学解》里“《易》奇而法”这句断语为切入点,结合其文学创作与文学理论,界定他所谓的《易》“奇”有什么具体含义,再看看他是如何取“法”于《易》的,从而深入探讨他对《周易》的独特解读与接受。
关键词 韩愈 《周易》 “《易》奇而法”

    韩愈在《进学解》里写道:“《易》奇而法,《诗》正而葩。”①今之论韩愈者往往只着眼于“奇”与“正”的关系问题,多忽略这个“奇”字是就“《易》”而言的。韩愈所指的《易》“奇”有什么具体含义,他又是如何取“法”于《易》的,更是无人论及。有鉴于此,本文拟以韩愈的这句话为切入点,结合其文学创作与文学理论,详细探讨他对易学思想的继承与发展。
        一,冠居“群经”之首的《周易》,本是占筮之书,包括六十四卦卦形及卦爻辞,称为《易经》;儒家以中庸之道解说阴阳八卦变化,用来概括天地人事,是谓《易传》,以至成为经典。韩愈毕生以卫道士、传道者自居,熟读儒家经典,对《周易》当然也一定是了然于心的,他所谓的“《易》奇”有什么具体含义,还得从他自己的作品中寻找答案。
    据笔者统计,韩愈诗文中出现《周易》书名的地方共有12处,其中有8处或是引用书中语辞时概括而言、或是在历数古代典籍时顺便提到,如:“《易》曰:‘云从龙。’既曰龙,云从之矣”(韩愈《杂说》其一)、“其文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易》、《春秋》,其法礼、乐、刑、政”(韩愈《原道》)等,没作任何评论,此略去不议;另外4处中,除“《易》奇而法”外,还有三处也颇值得玩味。让我们先来看看韩愈所作的两首《进士策问》:
    问:夫子曰:“洁净精微,《易》教也。”今习其书,不识四者之所谓,盍举其义而陈其数焉?(韩愈《进士策问》其八)
    问:《易》之说曰:“乾,健也。”今考《乾》之爻,在初者曰“潜龙勿用”,在三者曰“夕惕若厉,无咎”,在四者亦曰“无咎”,在上曰“有悔”。卦六位,一勿用,二苟得无咎,一有悔,安在其为健乎?又曰:“乾以易知,坤以简能。”《乾》之四位既不为易矣,《坤》之爻又曰“龙战于野”,战之于事,其足为简乎?《易》,六经也。学者之所宜用心,愿施其词陈其义焉。(韩愈《进士策问》其九)
    《进士策问》共十三首,这两首的目的是考察对《周易》本旨和大义的理解,命题角度各有不同。第八首中“洁净精微,《易》教也”,出自《礼记·经解》,孔颖达《礼记正义》作了这样的疏解:“《易》之于人,正则获吉,邪则获凶,不为淫滥,是洁净也;穷理尽性,言入秋毫,是精微也。”韩愈拈出这句话作为考题,可见对《礼记》给《周易》下的这四字断语,他也是认可的。第九首则从乾、坤两卦的爻辞入手,对《易传》中的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”(《周易·乾·象传》)、“乾以易知,坤以简能”(《周易·系辞上传》)提出了质疑,再联系他赞同卢仝“春秋三传束高阁,独抱遗经究终始”(韩愈《寄卢仝》)的治经态度,则知韩愈在解读儒家经典时,是主张“舍传求经”、独抒己见的。接下来再看他在《与冯宿论文书》中的一段话:
    昔扬子云著《太玄》,人皆笑之,……其时桓谭亦以为雄书胜老子;老子未足道也,子云岂止与老子争强而已乎?此未为知雄者。其弟子侯芭颇知之,以为其师之书胜《周易》。然侯之他文不见于世,不知其人果如何耳。
    韩愈在此文中讲述了自己致力于古文创作,却不为时人所容的情况:“仆为文久,每自则意中以为好,则人必以为恶矣。小称意,人亦小怪之;大称意,则人必大怪之也。”并举了“昔扬子云作《太玄》,人皆笑之”的例子,对桓谭“《太玄》胜过《老子》”的说法不能认同,因为“《老子》未足道也”;扬雄的弟子侯芭说《太玄》胜过《周易》,韩愈就深以为然,说这才是扬雄的知音。从中我们可以得到两点信息:其一,在韩愈看来,《周易》要胜过《老子》;其二,韩愈觉得《太玄》与《周易》才有可比性,但并不仅仅因为《太玄》是拟《周易》之作,这可在《送灵师》里寻到佐证:“手持南曹叙,字重青瑶镌。古气参《彖》《系》,高标摧《太玄》。”
    在《周易》六十四卦中,除需、小畜、同人、大有、噬嗑、大畜、大壮、明夷、归妹、中孚、小过、既济、未济等十三卦外,其余五十一卦的卦名,在韩愈笔下均有出现。为方便说明问题,现举出有代表性的几例罗列如下:
    或前横若剥,或后断若姤。(《南山诗》)
    巽宫尊长女,台室属良人。(《梁国惠康公主挽歌》
    与子昔睽离,嗟余苦屯剥。(《纳凉联句》)
    遂来长安里,时卦转习坎。(《送无本师归范阳》)
    愈应之曰:是《易》所谓“恒其德,贞,而夫子凶”者也,恶得为有道之士乎哉?在《易·蛊》之上九云:“不事王侯,高尚其事。”《蹇》之六二则曰:“王臣蹇蹇,匪躬之故。”夫不以所居之时不一,而所蹈之德不同也。若《蛊》之上九,居无用之地,而致匪躬之节;以《蹇》之六二,在王臣之位,而高不事之心:则冒进之患生,旷官之刺兴,志不可则,而尤不终无也。(《争臣论》)
    细心研读后我们会发现,韩愈用这些卦来写诗作文的目的大致有三:
    1,是使描写生动形象。第一例中的“剥”是指《周易》六十四卦之第二十三卦剥,由五个阴爻和一个阳爻组成,阳爻为上九,故曰“前横若剥”;姤卦是第四十四卦,由一个阴爻和五个阳爻组成,阴爻为初六,故曰“后断若姤”。韩愈别出心裁地用“剥”、“姤”两卦的卦形,形容南山峰前峰后的不同景色,很巧妙又极形象。第二例亦是如此,“巽”为《周易》八卦之一,《周易·说卦传》云:“巽一索而得女,故谓之长女。”《巽》卦又是六十四卦之第五十七卦,上下卦皆为“巽”,象征“顺从”,“巽宫尊长女”,既写出了惠康公主的身份地位,又称颂了她的美好品德,一举两得又不落俗套。
    2,是使行文言简意赅。第三例中的“睽、离、屯、剥”是《周易》中的四个卦名,“睽离”意谓“离别”,“屯剥”象征艰险,用词讲究、对仗工稳。第四例中,“习坎”出自《周易·坎》:“习坎:有孚,维心亨;行有尚。”意思是说,坎卦象征重重险阻,但只要胸怀诚信,就能使内心亨通,努力进取必有所成。另外按卦气来看,“坎”为十一月之卦,韩愈于唐宪宗元和六年(811年)秋,调任职方员外郎,离开洛阳,“遂来长安里”,诗云“时卦转习坎”,既说明了秋转为冬的季节变化,又预示着未来可能存在着的艰难险阻,短短一句话里蕴含了极为复杂的情感和激烈的情绪波动,真可谓简洁凝练。
    3,是使议论深刻有力:第五例先是引用《周易·恒》六五爻辞:“恒其德,贞;妇人吉,夫子凶。”意谓以柔顺从人、长久地保守自己的节操,乃妇人之德,非大丈夫所为;接着又连用蛊卦上九爻辞、蹇卦六二爻辞来说明在不同的环境下,君子应该遵循不同的道德标准,以讽刺谏官阳城居官仍如在野,在其位而不谋其政。这样引经据典、言辞犀利,又使用恰切,论证有序,使文章读来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。
    现在让我们结合上面的论述,揣测一下韩愈所谓《易》“奇”的确切含义。笔者以为,首先,这个“奇”可作“玄”字讲。前面说过韩愈推崇扬雄的《太玄》,认为堪比《周易》,而《太玄》又是拟《周易》之作,这就证明了《周易》是“奇而可法”的,那么可以说《周易》之“奇”与《太玄》之“玄”是同义词。在韩愈笔下,这个“玄”字又有两层含义,一是指“幽深”,二是指“玄妙”。韩愈说自己读古书:“记事者必提其要,纂言者必钩其玄。”(《进学解》)又说:“凡自唐虞已来编简所存,大之为河海,高之为山岳,明之为日月,幽之为鬼神,纤之为珠玑华实,变之为雷霆风雨,奇辞奥旨,靡不通达”。(《上兵部李侍郎书》)这里的“玄”、“奇辞奥旨”正是就意旨幽深、气象玄妙而言的。韩愈还喜用“玄”、“幽”、“奥”、“冥”等字来形容好的诗文作品,如“研文较幽玄,呼博骋雄快。”(《雨中寄孟刑部几道联名》)、“中间数鲍谢,比近最清奥”、“冥观洞古今,象外逐幽好”(《荐士》)等,这些词均可看作是“奇”的另外一种表达方式,反过来,“奇”达到极至便会显露出一种幽深、超拔之气。
    其次,这个“奇”还可作“微”字讲。也就是“洁净精微”之“微”,有“微言大义”的意思,《周易·系辞下传》云:“夫《易》,彰往而察来,而微显阐幽。开而当名辨物,正言断辞则备矣。其称名也小,其取类也大,其旨远,其辞文,其言曲而中,其事肆而隐。”是说《周易》卦爻辞有“以象喻意”、寓意深微的语言特色,而《周易》的本旨正是以幽微之言,辩明事物之美恶吉凶,教人防微杜渐。韩愈欣赏“丰而不余一言,约而不失一辞,其事信,其理切”②的文章,再加上《周易》有“数惟人可推,象惟人所取,理惟人所说”(《四库全书总目·五经总义类后案》)的特点,故可用《周易》记载世间百态,无论写景状物、抒情遣怀,还是言事说理,都能隨物赋形、精妙传神。这种内涵与外延都如此宏阔的经典之作,当然是非常神“奇”的,更是值得效法的,所以韩愈说:“《易》,六经也。学者之所宜用心。”(《进士策问》其九)言《周易》为六经之总,学者应该用心研读。
    二,《邵氏闻见后录》说:“韩退之之文,自经中来。”③韩愈在《上兵部李侍郎书》中也说自己:“性本好文学,因困厄悲愁无所告语,遂得究穷于经传史记百家之说,沈潜乎训义,反复乎句读,砻磨乎事业,而奋发乎文章。”这里所说的“经”,泛指儒家经典,当然也包括《周易》在内。下面我们就结合韩愈的创作观念和创作方法,看看他是如何取“法”于《易》的。
    韩愈主张学习古代经典要“师其意,不师其辞”,在继承中独树创新,他说:“夫百物朝夕所见者,人皆不注视也,及睹其异者,则共观而言之。夫文岂异于是乎?汉朝人莫不能文,独司马相如、太史公、刘向、杨雄为之最。然则用功深者,其收名也远。若皆与世沈浮,不自树立,虽不为当世所怪,亦必无后世之传也。……若圣人之道不用文则已,用必尚其能者。能者非他,能自树立,不因循者是也。”(《答刘正夫书》)在这种思想指导下,他看待《周易》的态度亦应是如此,他借鉴了《周易》的“奇”并有所创新便是很好的例证:
    首先,《周易》的“奇”表现为“玄”,也就是博大精深,包含着极为丰富的内容;又表现为“微”,它阴阳作爻,六爻成卦,六十四卦成书,就是看似这些简单的符号,却象征着世间百态,“《易》之为书也,广大悉备:有天道焉,有人道焉,有地道焉”(《周易·系辞下传》),涉及到古代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,如生产、行旅、战争,祭祀、婚姻等等,同时又蕴含着非常深刻的哲学思想。以“屯卦”为例,它便用简略的言辞记叙了一场婚嫁的全过程:
    初九:磐桓,利居贞,利建侯。
    六二:屯如,邅如。乘马班如,匪寇婚媾;女子贞不字,十年乃字。
    六三:即鹿无虞,惟入于林中;君子几,不如舍,往吝。
    六四:乘马班如,求婚媾;往吉,无不利。
    九五:屯其膏。小,贞吉;大,贞凶。
    上六:乘马班如,泣血涟如。
    内容完整,有人物,有情节,有地点;场面紧凑,气氛热烈。笔墨虽然经济,但笔法起承转合,变化有致,可作一出短小的戏剧来欣赏。另外抛开字面意思,从哲学内涵分析,全卦又有勉励人于困境中仍要居正慎行、奋发图强的主旨。韩愈也擅长用奇思妙笔,描绘反映中唐社会生活的宏阔画卷,于简洁平易的笔墨中传达出极为深邃的思想,如他写于贞元十一年(795年)的《画记》,就是这样一篇奇文:画中人马禽兽,车杖杂器,各种物件总计五百有余,而且动作不同,姿态各异,韩愈却能将这么多庞杂之物纳入一篇短文,写得惟妙惟肖,十分传神,中间穿插变化,不可端倪,变化中又有生气贯注的鲜明节奏,使人读之不厌。再如《送董邵南序》,文虽仅百余字,却错落古奥,内有无限开合、无限变化、无限含蕴,正是文章结构得法,语句变换有术的结果,非大手笔无以致此。韩文这种囊括天地众相、又有无穷变化之妙的布局,不正像是《周易》的精妙文法吗?
    其次,《周易》虽是一部散文作品,却有着浓郁的诗歌色彩,陈骙《文则》说:“《易》文似诗。”④据统计,《周易》卦爻辞中有1/3是押韵的,如:“其亡其亡,系于苞桑”(《否·九五》)、“或鼓或罢,或泣或歌”(《中孚·六三》)“枯杨生稊,老夫得其女妻”(《大过·九二》)等。而且有好多卦的爻辞便是一首优美的诗歌,如《中孚·九二》:“鸣鹤在阴,其子和之;我有好爵,吾与尔靡之。”韩文在句式的运用上便较好地借鉴了《周易》这种长短结合、文中有诗的作法,交错运用各种句式,较好地纠正了骈文学虽然整齐合拍,却缺少变化、气势较弱的缺点,如《进学解》中的一段:
    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,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。记事者必提其要,纂言者必钩其玄。贪多务得,细大不捐。焚膏油以继晷,恒兀兀以穷年。先生之于业,可谓勤矣。抵排异端,攘斥佛老;补苴罅漏,张皇幽眇。寻坠绪之茫茫,独旁搜而远绍。障百川而东之,回狂澜于既倒。先生之于儒,可谓有劳矣。
    句式整齐,节奏鲜明,极富变化,既有散文之气势,又有诗歌之美感,文章的语言形式与内容达到了完美的统一。这种“辞事相称”、“善美并具”的文章风格,可以说与《周易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。
    第三,研究《周易》需要头脑冷静、心思缜密,故曰“洁净精微,《易》教也。”但一味蔽于“洁静”、“精微”,便会走入隐晦险怪的歧途,“《易》之失也贼”⑤,导致“作文害道”,这正是韩愈所极力反对的。他指导作文时,总是强调青年人要注重自身修养,在《招扬之罘一首》诗中写道:
    先王遗文章,缀缉实在余。《礼》称独学陋,《易》贵不远复。
    《礼记·学记》云:“独学而无友,则孤陋而寡闻。”意思是说,如果学习中缺乏学友之间的交流切磋,就必然会导致知识狭隘、目光短浅。《周易·复》:“初九:不远复,无祗悔,元吉。《象》曰:‘不远之复’,以修身也。”只要重视在学习和实践中加强内在的道德修养,在错误道路上就不会走得太远,能很快回到正道上来,不会造成悔恨的后果,因此会“大吉”。《礼记》重远行,《周易》重回向,只有二者结合,方可有学问气象。可以看出韩愈的为学之法乃是内外兼修,故他虽追求怪奇,但用得适度,“奇”而不失其“正”,能写出意新思奇、文从字顺的好文章来。
    要之,韩愈说“《易》奇而法”,意谓《周易》虽然从思想上看,幽玄奥妙,令人莫测端倪,但从文学层面来看,语言庄重典雅,段与段之间衔接紧密,文情句法错落有致,所以写诗作文时是可以取法的。同样,人多叹学韩文怪奇,但学习、效仿者众多,原因亦在于韩愈虽爱运奇思、出奇笔,但仔细体味,却是有一定规律可循的。
    三,韩愈说自己“少小尚奇伟,平生足悲吒”(《县斋有怀》),自幼年时便养成的独特个性和沧桑的人生经历,构成了他追求新奇的原动力,表现在文学创作上,便呈现一种与众不同的风格特征。柳宗元在《答韦珩示韩愈相推以文墨事书》中说:“退之之所敬者,司马迁、扬雄。迁于退之,固相上下。若雄者,如《太玄》、《法言》及《四愁赋》,退之独未作耳,决作之,加恢奇,至他文过雄远甚。雄之遣言措意,颇短局滞涩,不若退之猖狂恣睢,肆意有所作。”⑥清代散文大家刘大櫆在《论文偶记》中也说:“文贵奇,所谓‘珍爱者必非常物’。然有奇在字句者,有奇在意思者,有奇在笔者,有奇在邱壑者,有奇在气者,有奇在神者。字句之奇,不足为奇;气奇则真奇矣;神奇则古来亦不多见。次第虽如此,然字句亦不可不奇,自是文家能事。扬子《太玄》、《法言》,昌黎甚好之,故昌黎文奇。”⑦可以说,韩愈好《太玄》,是因为《太玄》“奇”,奇在“气”,奇在“字句”。而《太玄》的源头正是《周易》,他说“《易》奇而法”,正是由于《周易》符合了他“尚新奇”、“重文气”的创作理念,体现着他锐意求新的美学理想。
    柳宗元看待古代典籍的态度也和韩愈一样,主张抛开繁琐的注疏,还原经典的本来面目,用来作为指导作文的范式。具体而言,他们都认为学文当以经为本,博采众长,如韩愈《答侯继书》云:“仆少好学问,自五经之外,百氏之书未有闻而不求、得而不观者,然其所志惟在其意义所归。”柳宗元《报袁君陈秀才避师名书》说:“大都文以行为本,在先诚其中。其外者当先读六经,次《论语》、孟轲书皆经言;《左氏》、《国语》、庄周、屈原之辞,稍采取之;谷梁子、太史公甚峻洁,可以出入;余书俟文成异日讨也。”⑧至于学习经典的什么,他们的说法也是异曲而同工:
    上规姚姒,浑浑无涯;《周诰》《殷盘》,佶屈聱牙;《春秋》谨严,《左氏》浮夸;《易》奇而法,《诗》正而葩。下逮庄骚,太史所录;子云相如,同工异曲:先生之于文,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。(韩愈《进学解》)
    本之《书》以求其质,本之《诗》以求其恒,本之《礼》以求其宜,本之《春秋》以求其断,本之《易》以求其动,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。(柳宗元《答韦中立论师道书》)
    《周易》的精髓,就是“变易”思想,《周易·系辞上传》云:“六爻之动,三极之道也。”《周易·系辞下传》亦云:“八卦成列,象在其中矣;因而重之,爻在其中矣;刚柔相推,变在其中矣;系辞焉而命之,动在其中矣。”韩愈、柳宗元都把《周易》作为自己的文学渊源之一,但前者说得宏而深:“《易》奇而法”;后者讲得简而精:“本之《易》以求其动。”造成这种不同取法角度的原因,首先在于他们的为文之法不同,正所谓“学术眼光决定创作风格”,韩愈、柳宗元对《周易》的不同解读,恰与其文章风格相对应:韩文雄肆奔放,柳文幽丽细腻,各臻“奇”妙。其次是思想层面的因素:韩愈激烈排佛,他重视《周易》,在很大程度上,是要从中找出能够与佛教相抗衡的思想,作为振兴儒道的依据。如佛教说人生即是苦,因为有生就有灭,无生才可不灭,所以最好是无生;《周易》则说人生不苦,“天地之大德曰生”(《周易·系辞下传》),生命是不灭的,“生生之谓易”(《周易·系辞上传》),与佛教的观点正好相反。柳宗元却是信佛的,他主张“统合儒释”(柳宗元《送文畅上人登五台遂游河朔序》),因为在佛教理论中,有很多内容与儒家学说是一致的:“浮图诚有不可斥者,往往与《易》、《论语》合。”(柳宗元《送僧浩初序》)如佛教讲“诸行无常”,认为世间的一切,都处于流转变化之中,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,这与《周易》之“动”,确是有相合之处的。总之,在对《周易》等儒家经典的诠释上,韩愈大气疏阔,柳宗元细致缜密,各有各的精道之处。
    韩愈终其一生,一直都在钻研儒家经典,追求“穷情尽变”(韩愈《送权秀才序》)的为文之道,写下了许多内容宏阔、思想深邃的华美篇章,如他的贈序、墓志、祭文等,篇篇变奇生趣、摇曳多姿。用易学这面镜子照一照韩愈,不难看出他对《周易》也有着“韩愈式”的独特理解与接受,虽然没有完整意义上的系统理论,仅有散见于诗文中的只言片语,但从中仍可窥见一些端倪。目前学人在此方面罕有论及,笔者以为值得深入研究,故不揣谫陋,围绕“《易》奇而法”这句断语,略述个人见解,或有牵强之处,还期求正于方家。
    注释:
    ①屈守元、常思春校注《韩愈全集校注》,成都:四川大学出版社,1996年,第2708页。以下凡引韩愈文皆出自该书。
    ②屈守元、常思春校注《韩愈全集校注》,成都:四川大学出版社,1996年,第1676页。
    ③[宋]邵博《邵氏闻见后录》卷十四,北京:中华书局1983年,第111页。
    ④[宋]陈骙《文则》,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1960年,第5页。
    ⑤[清]孙希旦《礼记集解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89年,第1254页。
    ⑥[唐]柳宗元《柳宗元集》卷三十四,北京:中华书局,1979年,第882页。以下凡引柳宗元文皆出自该书。
    ⑦[清]刘大櫆《论文偶记》,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1959年,第6-7页。
    ⑧[唐]柳宗元《柳宗元集》卷三十四,北京:中华书局,1979年,第880页。


原载:周易研究20095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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